前尘·金狮子_太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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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金狮子

  金猊者,兰陵人也,兰陵金氏开宗之主,平生颇具传奇色彩。

  金猊原本是商贾巨富家的独生子,家财万贯,自小衣彩服丽,吃遍山珍海味,享尽了荣华富贵,但生性不羁,喜爱冒险游历,十六岁时拜了当时的一位仙门名士为师,踏上了修仙的道路。

  他天性颖悟,聪慧绝伦,很快有所成就,弱冠之年便成为当时修仙界的佼佼者之一,在温卯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烧火弟子,蓝安还在寺庙出家修佛的时候,金猊已凭借着丰厚的家资、潇洒豪迈的性格和仗义疏财的作风,成为当时天下闻名的游侠。

  金猊也是有名的风流浪子,他驯服了一头颇具灵性的青面狮子作为坐骑,背着镶嵌七宝,涂以朱漆的浪子弓和以蓝金孔雀尾羽装饰的雕翎箭,穿着最华丽的簇新锦衣,以最耀眼的姿态四处夜猎,游历八方,结交最有名的豪侠,和那个时代最具风情的女子谈情说爱。

  金猊有数不清的朋友,也有数不清的情人,而且他有种奇特的本事,几乎和任何人都能处得很好,和他缠绵过的女人也没有一个记恨他的,因为与他一起,仿佛永远没有烦恼,连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自称“日月无情,孤绝一生”的温卯都称呼他为自己的“朋友”。

  金猊一生都过得很顺遂,奇遇颇多,福泽深厚,他一生横跨两个时代,见证了魔教的覆灭,也见证了修仙界从门派林立的时代转向世家称王的时代,经历多次仙门剧变,皆能全身而退,在门派兴盛的时代,他是闻名遐迩的奇侠,在宗族崛起的时代,他又摇身一变,成为兰陵金氏的初代宗主。

  金猊晚年子孙绕膝,风流洒脱之气不减分毫,仍旧被人称作“雕翎公子”而毫不违和,活到了二百零三岁,才在六十多位子孙的簇拥下含笑而终。

   

  后世对这位“雕翎公子”的争议很多。

  他既挥金如土,也乐于助人。

  他不吝惜钱财,慷慨解囊,帮助过许多落魄困顿的寒士,其中也包括当时尚未发迹的温卯,温卯的第一把仙剑,就是金猊送给他的。

  他既风流倜傥,也多情花心。

  他处处留情,眠花宿柳,伤了不少女子的心,更有几位佳人与他不过相伴几日,却为他痴等一生,白白蹉跎了锦绣年华。

  他既信守承诺,也狡狯多谋。

  他答应了朋友的事情,便一定会为朋友办到,可说是一诺千金,而在温卯剿除魔教自立家族,一个个地灭掉各大门派的时候,金猊又是头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名士,因此金猊被众多昔日并肩作战,抗御“魔教”的朋友所不齿,昔日同袍纷纷与他断交,可后来那些不齿他的朋友,都倒在了温氏的铁爪下,唯金猊安然无恙,善始善终。

   

  金猊是商贾之家出身的仙门宗师,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求生之道,在他身上,潇洒慷慨之气和市侩尘俗之气奇妙地融合为一体。

   

   蓝玉的先祖蓝安曾经把自己毕生的经历和见闻写成了一本小札,上面除了记录自己生平琐事,还记载着了不少当时仙门名士的奇事,蓝安在札记中称呼金猊为“妙人”,言辞间并无贬义,想来也对这位浪子并无恶感,甚至还觉得他很有趣。

  蓝安和金猊某次会晤闲聊时,相谈甚欢,金猊曾将兰陵金氏镇族神器神臂弩的由来告知蓝安,蓝安后来将这段奇闻记录在了自己的札记中。

   兰陵金氏神臂弩的原身,是金猊早年游猎之时,从常羊山一处古战场遗迹中,偶然寻到的一架巨弩残骸。

  蓝安札记中所记载的事情发生的这一年,金猊刚满二十三岁,那时候的修仙界还有着许多门派,比如炎阳门、巴山派(后来整个门派都被饕餮吃光了,门派所在地变成了饕餮的老巢,见《饕餮》番外),蜀山派、峨眉派、青城派……这些门派遍布名山大川,统称为“正道”,和另一股被称作“魔教”的势力颉颃相抗。

   

  温家自己出的《温门菁华录》根本不堪一读,还有许多夸饰成分,对于一些过去的历史,修仙界更愿意采信蓝氏私编的仙门史,故事蓝氏先祖肯定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

   

  根据蓝氏私编的《金猊世家》记载,金猊最初是巴山派的“不记名弟子”,所谓“不记名弟子”,多数都是一些富家子弟,为了求仙道花费重金进入修仙门派学道,修仙门派并不会真的把这种猎奇的纨绔当回事,只会敷衍地教给他们一些粗浅的道术。

  “不记名弟子”们都是被放养的,不必驻守在门派中,学了道法和剑法后,就能离开学道的宫观自由行走,而金猊作为“不记名弟子”,却把巴山派的剑法和道法学全了。

   

  他能学到不记名弟子学不到的东西,当然不是因为他天分很高,也不是师傅看中他有仙缘,靠得是偷技。

   

  金猊花了万金才得以进入巴山派,却学不到真正厉害的道法,内心不免觉得十分不值当,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便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夤夜时分偷偷溜进了巴山的藏书阁,把巴山派的道法典籍看了个便。

  金猊虽然纨绔浪荡,却聪明绝顶,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只花了一个月光景,便把巴山派珍藏的高深道藏背了个滚瓜烂熟,然后假装受不得山中生活清苦,早早地辞别师傅下山,一边骑着青面狮子游历名山大川,一边参悟从巴山派背得的道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天资很高,很快便有所成就,在修仙界声名鹊起。

  在最肆意放纵的年华,金猊背着弓箭四方游走,夜猎除妖,遇上两三投机的好友便豪饮一场,悠然自得,豪气纵横,无忧无虑,后来他也对蓝安直言,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当游侠的那十年。

   

  一直到三十岁那年,巴山派上下给凶兽饕餮吃得一个不剩,金猊成了巴山派最后一个弟子,巴山派都死光了,他这个“不记名弟子”自然也就成了掌门,金猊不得不结束游侠生涯,以巴山派掌门加入了当时抗击魔教的联盟,后来在与魔教长达十年的对抗中,温卯扶摇直上,做到了盟主之位,金猊做到了副盟主,某位没有留下姓名的人士曾问金猊:“当年温卯贫穷落魄到需要你赠剑给他,如今你屈居他之下,今夕对比,是否会感到失落?”

   

  金猊说:“我本来就不如太初(温卯字),若说唯一胜过他之处,便是投了个好人家,少受了许多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太初当年遭遇种种困顿,皆因天有大任降予他,只为成就他而已,当初我慧眼识英雄,与他结交,这才能有了这个副盟主的位置,庆幸还来不及,何谈失落?”

  这段话原原本本地传到了温卯的耳中,温卯对自己的妻子说:“我一辈子都做不到无畏(金猊字)这样,连我这样的人,也不得不对他满意。”

  温卯妻答:“我也一辈子都做不到无畏那样。”

   

  温卯夫妇的这段对话背后的意涵不得而知,这些都是后话了,时间倒回到十七年前,二十三岁的金猊正处在一生中最潇洒快活的时光,四处漫游,无拘无束。

   

  这一年暮春时节的某一个黄昏,常羊山下,金猊骑在青面狮子背上,追击一只为患已久的山魈,一路深入山林深处。

  正追到一个幽深山壑的豁口,那山魈忽然不再往前疾奔,而是忽然打了个弯,反身而跳,高跃数丈,跃上一处陡峭的山壁,抓着山壁上的藤蔓攀援而去。

  山魈是一种成了精的猿类,爱吃脑髓,经常进入人类的村落中偷盗婴儿为食,智力很高,十分狡猾。

  这只妖物一路被金猊追着,动作迅捷灵敏,比修仙界的绝顶高手身法更快,直如鬼魅,避过了他射出的好几箭,忽然却似乎被什么吓着了,大失方寸,完全把后背空门暴露出来,金猊胯下的青面狮子也忽然停下了脚步,烦躁不安地原地盘桓一圈,仰颈嘶吼,不等主人指令,也追着山魈而去。

   

  金猊不及多想,从背后抽出箭矢,张开浪子弓,搭上雕翎箭,干脆利落地射中了那山魈的后背心,他这一箭灌注了浑厚的灵气,刺目金光闪过,雕翎金箭透过山魈厚重的皮毛,透体而出,扎入坚硬的石壁,将山魈钉挂在石壁之上。

  那山魈心脏被刺中,呜呜两声,脑袋一歪,四肢垂下,便没了声息,青面狮子却不停下脚步,直接略过了挂在山壁上的山魈尸体,风驰电掣般地疾奔出山壑,无论金猊如何呼喝,或以六合金绳套住狮脖,想令这灵兽停下,均不奏效,青面狮子驮着金猊一路奔驰,奔至常羊山脚这才停下。

   

  金猊回想方才情状,大感怪异,他记性绝佳,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去时路径记得甚是清楚,好奇心起,便欲回去探个究竟。但想到青面狮子和山魈的怪异反应,又直觉那处裂谷中可能藏着什么可怖的怪兽,这一去可能凶险万分,自己孤身一人,死在那里也没人知道,岂不十分窝囊?

  想到此处,便犹豫起来,左思右想许久,好奇心和冒险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金猊用六合金绳将青面狮子系在一颗参天古柏的树干上,然后便御剑往山魈回转之处飞去,他飞到那处山豁口,落地行走,轻手轻脚地进入了那处黑黢黢的幽深山谷中。

  借着夕阳从参差草木缝隙间投进的微光,金猊贴着墙壁往里走,越往里走山路越是狭窄,最后仅容一人通过,他不得侧着身子挪移,走了约莫三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宽敞,出现了一片的圆形的露天石洞,宽阔得看不见边际,金猊稍微估计了一下,如果从空中看,这个石洞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兽足踩出来的,与其说是个石洞,不如说是个无比巨大的天坑。

  夕阳斜斜地射入石洞,细细的尘埃颗粒浮动飘散,在阳光中清晰看见,石坑中寸草不生,金猊透过阳光,清晰地看见,石洞中心堆满了无数小山似的骸骨,远远望过去足有百来丈高,堆成了浮屠一样的形状,这样的浮屠数一数,至少有几百座。

  饶是金猊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是没有见过尸骨,但这么巨大的尸骨还是平生头一次见,他虽然没有靠近,却能看清楚,堆成塔的每一块骨头,都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身躯还要大,每座浮屠的顶端都放着一个头骨,有些看着像是牛,有些看着像是羊,有些看着像虎,都是些体型庞大的妖兽。

  金猊估摸着,这些妖兽若是活着,每只都会与巴山派最高的台阁等高,这样的巨兽,只有上古传说中才有,他倒抽一口凉气,他想,他不慎闯进了一处上古妖兽的墓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巨大的骸骨,令他感到既害怕又兴奋。

  金猊四顾一会儿,确定这里没有别的东西,正想凑上前去仔细观看那些兽骨,再刻个到此一游,刚挪动脚步,忽然面上一阵冷冰冰的阴风,他抬头一看,血色天幕中有两点光晕迅速往这里移动,恰如两道流星,一道是耀目的红色,如同天上的第二轮红日,一道是浑浊的墨色,夹杂着点点散碎金绿光点,像是星空的底色。

  黑色流星在前,红色流星在后紧紧跟着,仿佛是在追赶前者。

   

   见此奇景,金猊连忙又退了回去,用洞口长着的藤萝挡住自己的身体,施展闭气功,浑身僵直,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坑中的情况——他实在太过于好奇了,心想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若是倒霉被抓住杀掉了,那只好自认倒霉,反正这世上的福他都享过了,即便现在死,也没什么遗憾可言。

  天色渐渐昏暗,两团光阴瞬间从天边移动到天坑中。

  金猊心中打鼓,却舍不得闭上眼睛,只见墨色流星先落地,墨色光晕缩聚,化成一个成年男子的轮廓,男子身材伟岸,穿着黑色长袍,相貌俊美无匹,肤色却显出病态的苍白,眼睛是金中带绿的颜色,墨色长发未曾竖起,披散如黑色瀑布,虽然是人类的相貌,却长着长长的尖耳朵。

  他就站在距离金猊不到十丈处,金猊可以清楚地看见,这男子的双耳上挂着圆形的耳环,那耳环是一对细细的黑色的小蛇,在他长耳上滑动,偶尔吐出猩红的信子,男子手指前段长着长而尖锐的利爪,眼皮耷拉着,仿佛没有睡醒的模样,懒散地打了个哈切,他“啊”了一声,天坑中瞬间刮起一阵凛冽如刀的阴风,沙石卷舞,割在金猊脸上,如同刀割,金猊动也不敢动。

  片刻之后,红色流星紧跟着落下,同黑色流星一样,化为又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与黑衣男子面对着面,这个男子同样得俊美无匹,鼻梁俊挺若山峰,也长着一对尖耳朵和尖锐的利爪,披头散发,衣衫为牙白色,眼瞳是暗金色,额上竖着金色的蛇形额环。

  他对黑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像是狮虎之类的犬齿:“五百年了,你还没有睡醒?”

   

  修成人形的妖精鬼魅金猊不是没有见过,但那些妖精大都不伦不类,以金猊的道行,能够轻而易举地识破妖怪的伪装,而天坑里的这两个人,或者说是两只妖,虽然形貌奇异,却不像是寻常修成人形的精怪。

   

  巴山派有一门“千里追妖术”,修炼得再似人的妖孽精怪也能靠此术辨出,金猊起先还以为是“千里追妖术”多么艰深玄奥的道法,收他的师傅也不肯教他。

  金猊天生好奇心远超常人,师傅越是不教他那些道法,他就越是心骚难耐,便夜探巴山藏道阁,巴山道术看了个遍,反正他交的束脩足够整个巴山派的人吃一年,交了束脩看书,不算偷技,顶多就是凿壁透光囊萤映雪,孜孜不倦悬梁刺股,就算是师傅知道了,也应该夸他勤奋。

  金猊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夜读门生”,晚上熬夜背书,白日则在课上打盹儿,师兄弟们只当他是怠惰懒散,巴山派的掌门也以为这是头大大的肥羊,交了万金的束脩却来插科打诨,全没想到这贪图享乐的败家子儿已经快把巴山法术全都翻刻在心里了。

   

  金猊背完了所有了典籍,这才探知到所谓的“千里追妖术”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门被传得玄之又玄的法术,说白就是通过辨别气味,识破伪装成人的妖怪,盖因这妖类即便能修成人形,身上属于动物的味道也不会变,所到之处,还会伴随着动物的气味,比如民间常常说的“狐骚之气”,“蛇腥之气”,凡此种种气味,统称为妖气,所以狐妖一般都喜欢用气味浓烈的香粉遮盖住身上的狐狸味儿,骗得了人,却骗不了灵犬,“千里追妖术”的要义,就是将嗅觉练得比犬属还要灵,靠捕捉妖气来识别妖物。

  金猊背地里将这“千里追妖术”谑称为狗鼻子术,靠嗅闻味道辨别妖怪,可不就是狗鼻子么?他是金狮子,练了狗鼻子术,不就变成金狗子了么?

   

   

  嫌弃归嫌弃,这法术着实管用,尤其是追踪妖物的时候,金狮子还是好好得练了一副狗鼻子。

   

  那两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大哥在他不远处刚一落地,金猊心里头便暗暗地念叨:“狮子学狗,越学越丑。”

  身体却很诚实地施展起了“千里追妖术”,嗅觉瞬间放大了一百倍,捕捉这天坑中的气味,以此来鉴别两个男子的身份。

   

  他鼻子里头瞬间冲进杂七杂八的味道:腐烂的尸体、尘土的腥气、藤萝草木的芳香……什么味道都有,就是没有闻到妖物身上的臭气,也没有闻到人气,更没有闻到鬼魂身上特有的阴气。

  杂乱古怪的味道里,有两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层层荡漾,幽幽袭来,这香气正是从那两位大哥的身上传来的,白衣大哥身上的味儿冷冽些,提神醒脑,黑衣大哥身上的味儿则甜糜些,像醉果子,让人闻着就想打盹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金猊自幼锦衣玉食,各种名贵的香料都认得,却也辨别不出这两股香气是何种香料所制,只觉得有几分像是麝香龙涎香之类,从野兽香腺内提取的香气,心里头又碎碎念叨:“居然还自带体香,怕不是什么抹香精儿。”

  虽然如此腹诽,他心里却知,这两位大哥非妖非人非鬼,是自己平生从未遇过的一种生灵,不管是什么,这两位光看着脾气就不好,他直觉自己肯定打不过人家,于是老老实实地躲在那里,不敢出声。

   

   

  这时候他的好奇心已经远远超过了恐惧,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大哥看,只见他们均赤着双足,脚踝上套着金环。

  金猊向来胆大包天,他实在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等奇遇,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了,不仔仔细细地看清楚每个细节不肯罢休,不仅用了狗鼻子术,还动用了千里眼之术,灵力凝聚于双目,金猊目力增长数百倍,瞬间看清了那两人身上的细节,只见他们脚踝上的金环,正是黄龙腾跃的形状。

  金猊曾经在某处山洞看过数千年前的壁画,壁画上的神不少都是珥蛇乘龙的模样,他寻思自己莫不是遇到上古神族了,不禁更为兴奋。

  相传千年之前,神族还和人类以及各类飞禽走兽共同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如今,神族却已从大地上绝迹了,以至于许多人都怀疑他们是否存在,金猊从前也认为神族的形象是人假想出来的,这时候亲眼目睹这种生灵的存在,却不得不信了。

   

  他正激动之时,那白衣大哥开口说话了,发出的是悦耳的男声,金猊总算能确定了,这大哥的确是只公的,而且口音竟然与一般人类无异,居然还带着股淡淡的西北味儿。

   

   

  他说完了,那黑衣大哥双臂伸展,伸了个懒腰,扭动扭动自己的脖子,他的身体似乎很久没有动弹过了,一扭动,脖颈处“喀喀”作响,声音回荡在空廓的山坑中,回声连连,这声音让金猊想起家中建屋之时,榫头卡进榫眼的声音,人的骨骼要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已碎裂了,金猊几乎要怀疑这个黑衣大哥骨头是铁铸的。

   

   

  黑衣大哥微微上挑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细的缝儿,说了一串话语,金猊完全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白衣大哥说道:“说人话,家乡话儿我都忘光了,听不懂了。”

   

   

  那黑衣大哥仍旧是昏昏欲睡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才睡了五百年么?少皞,你把我叫醒,是为何?”

  他声音比白衣大哥闷一些,嗓音干涩,听着也是只公的,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了,口音有些奇怪,但这次金猊勉强能听懂了。

   

  那白衣男子朗声笑道:“你到底是蹲了多久?怎么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呢?现在没有谁叫我少皞了,就如同没有谁再称呼你穷桑一般,我们的名字都被褫夺了。”

   

   

  那黑衣大哥耷拉着的眼皮子往上掀了几分,淡淡地道:“哦?那他们叫你什么?又叫我什么?”

  白衣男子道:“他们叫我穷奇,叫你饕餮,或者狍枭。懒猪,往后听见了这两个名字,可别反应不过来,人家是叫你呢。”

   

  金猊听得白衣男子口中说出的那三个名字,震惊不已。

  穷奇和饕餮都是恶名昭彰的凶兽,传说中穷奇“知人言语,逢忠信之人,啮而食之,食人自首始,逢邪则擒兽伺之”,换言之,穷奇喜欢帮助恶人,喜爱看人类自相残杀,每逢穷奇现身,均会挑起大战,引起生灵涂炭。

   

  而饕餮则是出了名的“贪婪恶兽,食而不足”,听说饕餮吃了便睡,睡了便吃,千百年来每每醒来,均会吃掉无数生灵,饕餮上一次出现,正是在五百年前,据说吞掉了一座城池的人,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金猊贴着山壁立着,不敢丝毫松懈了龟息之法。

  原来他遇到的不是神族,而是凶兽,竟然还一遇遇到了两个。论运气,他当真是无出其右,面前这俩哥们儿,不仅不是善茬,简直是无底深坑呀!

  那黑衣的大哥饕餮似乎渐渐从睡意中走了出来,微微一笑:“他们叫我什么,又同我有什么干系?我把我吵醒了,还对我穷追不舍,又是何意呢?可不要告诉我,你忽然爱上我了,我记得从前你是很讨厌我的。”

   

   

  白衣穷奇笑道:“最近实在有些无聊,想找你玩玩儿。你若不躲着我,我怎么会追你呢?”

   

   

  饕餮绕着穷奇慢悠悠地踱了一圈儿,摇头晃脑,闭着眼睛说道:“我可玩儿不过你,人类可比我有趣多了。”

  穷奇道:“最近我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类,我想,是时候开始新的游戏了。”

   饕餮摇摇头道:“你是来叫我观看你的游戏?抱歉,我并没有兴趣看人类自相残杀,也许你可以寻找傲狠和帝鸿,帝鸿也许不愿意,但傲狠一定愿意和你一起继续折腾。”

   

  原来穷奇口中的“游戏”,就是挑拨人类争斗。

  金猊心想:“这位老兄的爱好还真是特殊。”

   穷奇以手指节敲敲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他们去了哪里来着?我不记得了,你记得么?千年没有音讯,没准儿身体都已经化成了死物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为何,金猊从这只凶兽的脸上,竟看出几分傻气,他寻思着:“饕餮说的另外两个,傲狠和帝鸿,兴许就是四凶中的另外两个,梼杌和混沌。”

  至于谁是梼杌,谁是混沌,金猊暂时对不上号,他暗自庆幸,幸好这老兄不知道那两位大哥住哪儿,否则他们四个闲着没事儿,互相串门儿,这老兄再提议玩儿个“游戏”,那才叫大大的不妙。

  饕餮比起穷奇看起来性格要冷漠得多,他答道:“我并不关心他们,看来我也要搬家了,免得又叫你吵醒。”

   

   

  穷奇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懒猪,你就知道吃和睡,在这样下去,迟早会物化的,让我帮你松松筋骨罢!”

   

  穷奇的笑声还回荡在天坑中,金猊忽然感到一股灼热剧烈的旋风袭来,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那穷奇的身躯周围生出暴风旋涡,将他身躯团团围住,跟着红光暴起,光线刺目,金猊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只觉得脸上无比灼烫,风声呼啸,锐利如刀,割在他的脸上,传来阵阵刺痛,更为可怕的是,他的双脚竟然被这股热风吹得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浮动起来,他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这么强大的力量,金猊连忙抓住一根古藤,这才暂时没有给刮跑,赶紧又从靴子中抽出护身用的巴山匕首,**山壁缝隙之中,以此固定身躯。

   

  金猊悬浮在半空中,不必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必定十分狼狈,他还小小地庆幸了一下,这里没有别的人在,看不见自己这样,但他认为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对方实在太强了,他估摸着,即便是当时修仙界最强的修士,也不能保证能在这股力量面前站稳脚跟,穷奇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比他太爷爷还老,他才活了多久?

  金猊如此给自己找台阶下,耳边传来一声长啸,如同虎啸,震得耳膜剧痛无比,跟着又是另一声长啸,像是犬类嗷呜。

  金猊张开双目,眼前飞沙走石,雾蒙蒙的,他从面前的一线缝隙间勉强能看见外面的情状,差点儿没吓得叫出声,方才那两个人类模样的老哥哥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体型无比巨大的怪兽,远远看着像是一座小山。

  这只凶兽状如巨虎,遍体覆盖黑色毛发,夹杂着团团火焰形状的红色斑纹,面目狰狞,嘴角垂下两根长而尖锐的兽齿,额头上生着嶙峋的独角,背生玄色双翼,双翼朝天张开,微一煽动,翼下便生出阵阵狂暴的飓风,将那些白骨堆成的浮屠通通吹倒在地。

  那些野兽的骸骨看似坚硬,实际上日久年深的在这里风吹日晒,质地已经十分脆硬,刚一落地,便摔得七零八碎,巨虎的脚爪毫不留情地砸下,那些白骨被踩得更是稀碎无比,远远看上去,巨虎脚下好似满地堆雪,这巨大的飞虎,不必说,自然便是传闻中的凶兽穷奇。

   

  风暴暂时不往谷口所在的方向侵袭,金猊双脚缓缓落地,又不怕死地拨开谷口覆盖的绿萝,探出半个脑袋,往另一边看,只见那巨虎对面,同样是骨头堆了满地,雪白的骸骨之间,匍匐着另一只巨兽,面貌亦十分丑陋狰狞,而且竟然长着四只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兽口大张,像是个漆黑的大山洞,遍体覆盖着坚硬的鳞甲,背上生着一排倒刺,身躯比穷奇还庞大一倍,动作似乎迟缓一些,这便是饕餮了。

   

  金猊觉着,这饕餮长得凶是凶,但身体有点丰满,远看实在有点儿像野猪,还喜欢吃和睡,穷奇称呼他懒猪,倒是贴切,但他不太明白,这两位仁兄怎么说着说着就干起仗了,打架便罢了,还把人家的坟墓给砸了,这就太不厚道了。

  金猊一向喜欢劝架,有点儿想出面调解的冲动,但穷奇又哼哼了两声,鼻子里喷出两团热气,直接把面前的白骨给灼成了黑灰,这还不够,他似乎是想冲对面的饕餮挑衅,又仰起脑袋,张开兽口,口中喷出赤红的烈焰,一道火柱顿时冲天而上,如同火山喷发,火柱飞上半空,形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云,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见此情景,金猊顿时打消了多管闲事的念头。

   

  饕餮就没有穷奇那么爱挑衅,他只是哼哧哼哧的,前脚扒了两下地,摇晃脑袋,似乎对穷奇的表演很不屑的样子。

   

  火云还未散去,穷奇忽然跃起,朝着饕餮扑过去,饕餮后足立起,前足兽爪如镰刀,与穷奇铁爪相触,铿锵作响,顿时天坑之中,犹如地裂,“砰砰”连响,一眨眼之间,坑中便又多了几个大坑。

  山壁之间不停落下碎石,金猊脚下的地连连震颤,两只巨兽在他不远处撕咬不停,几百座浮屠塔均在这场凶兽大战中付之一炬,一下子穷奇仗着敏捷的动作扑在饕餮背上,一下子饕餮又借助蛮力翻身把穷奇甩走,胜负难分。

  二兽肉搏一阵,穷奇被饕餮甩上了天,在半空中一个翻身,落在天坑边缘,口中喷出耀目的红色火焰柱,直冲饕餮面门而去,饕餮也不甘示弱,张开大口,射出一道黑色的烟雾,一黑一红两股力量冲在一处,滚滚浓烟冲天而上,不多久便填满了整个天坑。

  金猊连忙捂住口鼻,仍旧止不住呛辣之气,终于忍不住出声,连着咳嗽了好几口,好在那两只凶兽斗的正酣,根本不会在意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藏着一个小小的人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金猊被浓烟熏得闭上了眼睛,只好贴着山壁抱头蹲着,心中暗自祈祷两位老哥悠着点儿,别把这块地给夷平了,让他被活埋在此,那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金猊只觉得脚下的地一直在震颤,好几次震得他后脑都磕在山壁上,不知过了多久,地好像不震了,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浓烟似乎也淡了些,又探出脑袋去看,已经不见了方才那两只巨兽的踪迹。

  他长舒一口气,忽然又听得头顶传来砰砰巨响,探出半个身子,昂头看去,只见夜幕中一红一绿两道流星相挟飞行,在月亮下不停对撞,每撞一次,便爆出金色光点,火花四溅——看来两位爷爷是打上天了。

  那两道流星在夜空中斗了一阵,未见分晓,饕餮似乎是不想打了,忽然放出团团黑气,笼罩住金红流星,自己往西北方窜飞而去,竟是逃之夭夭,那金红流星被黑雾困住,在圆圆的月亮前原地打转了几圈,终于冲了出来,也跟着往西北方向窜过去了。

   

  这奇景让金猊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抬手摸摸额头,想擦擦汗水,擦了一下,低头一看,见手心都是黑灰,又捏捏自己的脸颊,脸颊疼得要死,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亲眼目睹过饕餮和穷奇打架的事儿,金猊这辈子都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蓝安,他也只含糊地说自己看见两只妖兽打架,然后捡到了一个好东西,因为这种事,说出去人家也不一定信,没准儿以为他吹嘘。

  而且,他后来大概猜到了,穷奇嘴里那个“有趣的人类”,就是温卯。

   

  金猊目睹饕餮和穷奇两大凶兽恶斗一场后,颇有劫后余生之感,他又躲在山谷裂隙间等待了一阵,从黄昏等到星夜时分,估摸着那两位老兄该飞远了,他走了出来,站在被他们糟蹋成一片狼藉的妖兽墓地边儿上,望着天上一轮大如玉盘的满月。

  圆月旁繁星点点,四野寂然,疏淡晚风拂过,废墟中的白骨渣滓轻飘飘地随风翻卷,仿若寒冬飞雪,凄凉寂寥,金猊面对此情此景,长叹一声,心里可惜这些巨兽不知死了多少年,原本魂魄在此安息,却被搅扰了清净,尸骨更惨遭兽蹄踩踏,成为齑粉,真不知那两位老兄是怎样想的。

  大家都是禽兽,禽兽何苦为难禽兽呢?

  金猊双耳还有些钝痛,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方才兽吼如雷,若非他运起灵气抗御,换做寻常人,受到两只凶兽冲天狺叫的冲击,只怕耳膜已被震碎了。

   

  背后又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叫,金猊吓得惊叫一声,以为是那两位仁兄又打回来了,正要缩回山缝之间,忽又辨出那吼声是自己坐骑青面狮子的,转过身一望,青面狮子正立在崖山上,见到主人,立即从陡峭的山壁上敏捷地跃下,足点山石,轻巧落地。

   

  狮脖上套着黄金项圈,项圈上扣着六合金绳,只是绳头被咬断了,想来是这灵兽在山下久等主人不至,便咬断了绳索,循着主人的气味径自寻了过来。

  金猊刚死里逃生,一见坐骑寻来,直觉分外亲切,大喜过望,张开双臂,亲亲热热地喊道:“牡丹!”

  青面狮子长相狞恶,体型又大过同类一倍有余,足有一头水牛大小,金猊骑在这巨狮背上,自然是睥睨八方,气势凌然,这青面狮子乃是百年难遇的异种,通体洁白,面色泛青,鼻尖金黄,颜色艳丽,威风凛凛,头上鬃毛蓬勃,远远瞧去,好似当时最为时兴的“牡丹头”,金猊便给这灵兽娶名为“牡丹”,乍一听,还以为是哪个美娇娘的闺名,他将这样脂粉气的名字冠给一只威猛巨兽,一时引为修仙界的笑谈。

   

   

  以往金猊总觉得牡丹长得实在太凶了,虽然骑着拉风,但会把小姑娘们都吓走,妨碍他花间流浪,阅尽人间春色,但见识过那两位英俊老兄的庐山真面目后,牡丹简直可爱似只小猫咪,他决定往后再也不嫌弃牡丹的长相了。

  他足点尸骸间的空隙之地,轻捷地跑走上前,扑抱住狮子粗壮的颈项,沾满黑灰的脸颊蹭了蹭牡丹雪白发亮的鬃毛,牡丹极通人性,很是温顺,“呜呜”两声,张开大口,粉红舌头翻卷,在主人手背上舔舐了一下,跟着便咬住金猊的袖子,轻轻拉着他往谷口去,口中呜呜叫着,似是在劝说主人尽快离开此处。

   

  金猊亦觉此地不宜久留,而且他浑身狼藉,脏污不堪,也的确寻个地方洗个澡换件新衣了,正在这时,一阵阴风刮过,那跟着便是一声长长的号角,金猊身子震颤:“又来?”

  他转过身子,再一次被面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对面凭空出现了一个由巨兽组成的战阵,阵中巨兽均奇形怪状,有些牛头人身,有些马身人面,或披坚执锐,或是挥动巨大的斧钺,或是吹动古铜色的号角,或是挥舞虎皮所制的旌旗,又有许多鸟身人面的怪兽,在夜空中扑动着色彩瑰丽的猩红双翼,长喙啄动,尖锐嘶鸣,密密麻麻在半空中盘旋,时而高高飞起,时而低低略过地面,似是在侦查敌情,有些一身双头,两只狗头互相撕咬,一头喷射火焰,一头吐出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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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均是金猊平生所未见过的异兽,他大感奇异,无论牡丹如何拉扯他的袖子,均不挪动脚步,伫立在废墟前目不转睛地观看这壮丽的群兽,不禁喟叹道:“妙极秒极。”

   

  群兽嘶吼鸣叫,如巨浪席卷,往金猊这里奔腾而来,牡丹拉不动金猊,两只前足一屈,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尾巴也服帖地耷拉下来,这数百只巨兽任何一只的兽啼踏下,都会将金猊和牡丹踩成肉糜,金猊却动也不动,反而舒展双臂,做出迎接之状,大笑着面对汹汹奔来的兽群。

   

  兽群朝着他本来,却似乎没有看见金猊的存在,几百双眼睛均直视着上方,人面鸟身的巨兽也掠到上方,朝着天坑边缘吐出火球,那火球看着可怖,却没有半点儿威力,触到悬崖边的古树上,便立即消失了,古树草木皆完好无损,而在坑下,一只九头怪鸟直冲金猊而来,与他撞在一起,却直接透过他的身体,径自往他身后低掠而去,跟着又是一只遍体青黑的巨鼋,也和九头怪鸟一样,穿透了金猊的身体,金猊欢快的笑声和兽群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引得坑上草木簌簌抖动,兽群穿过金猊和牡丹的躯体,渐次没入山壁,如石沉大海,消失不见。

   

  天坑中又恢复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缕缕夜风拂过,增添些许寒意,金猊蹲下,拍拍牡丹的脑袋,笑道:“原来你是怕它们呀?”

   

  那只山魈和牡丹的奇怪反应,想必便是因为这些巨兽的骸骨,虽然他们血肉消弭,只剩下一堆堆枯骨浮屠,但余威仍在,残留的气息仍能震慑附近的野兽,那只山魈若非被自己逼得紧了,也不会奔到这处上古妖兽的坟茔外来。

   

  牡丹呜呜以对,点了点头,两只爪子压在毛茸茸的胸脯下面,一副可怜之状,要多怂便有多怂,似是尚未从惊惧中走出,全没了平日里那股万兽之王的威风劲儿,瞧得污衣公子朗声而笑,揶揄道:“我这个假狮子倒是比你这只真狮子胆大,都说狮子无畏,原来并非如此,叫你牡丹却是没错的。”

  牡丹似听得懂主人的取笑,低声呜咽,竟然将脸埋进了山边草丛中,羞愧十足的模样。

  金猊用脏兮兮的牙白锦衣擦擦手心的汗水,干脆席地而坐,和牡丹一人一狮并排,看着天上的明月和星辰,一向风流不羁的脸上也带着些感叹和伤感的神色,自言自语地道:“永恒是什么?变化又是什么?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又有什么是永远在变的?死亡是否也是永恒?”

   

  他连问数个问题,又像是问天,又像是问自己,然后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盘腿凝思,专心悟道,牡丹听不见动静,也慢慢地从惊吓中走出,摇动尾巴,为打坐的主人赶跑骚扰的蚊虫。

   

  直到晨光熹微,淡金色的光芒从滚滚浮云间射下,金猊才睁开双目,他抬手抚揉牡丹的鬃毛轻声抚慰道:“不必惧怕,你的这些老前辈们都死了千年以上了,你眼睛看见的,不过是些残魂罢了。”

   

  他昨夜便窥破了这天坑中无比壮烈的战斗景象,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这些妖兽想必是打输了仗,全都死在这里,却不愿意认输,魂魄仍旧逗留于此,即便他们的敌人已经不在了,依旧不舍战斗之心,每个夜晚都会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死亡前的动作,这便是执念,执念将这些生灵的残魂困在这里。

   

  金猊聪明绝顶,其天性颖悟,不仅体现在修炼御剑之上,也在悟道修玄,他虽外表玩世不恭,酒色皆沾,修为在当时的几位开宗名士中也不算最高,却是公认的最具灵根之人,蓝安清心寡欲,不染尘俗,尚且困宥于情爱,温卯修为绝顶,先灭魔教,再连杀两大凶兽,却难掩权欲之心,金猊游戏人间,却能做到一生无执,染遍人间颜色,最终回归无色之境。

  金猊起身,对牡丹说道:“这些老兄也不知在这里不甘了多少年,咱们既然路过此地,本着乐于助人,不,乐于助所有生灵的准则,我们得辛苦一些了,话说……你还会刨坑么?”

   

   

   

  牡丹跳起来,哼哼两声,似是对主人的质疑有些不满,抖抖身上的灰尘,强壮的前爪**土中,“嗖嗖嗖”没几下就刨了一个坑,金猊摸摸下巴,拊掌笑道:“走,咱们先去吃顿大餐,祭祭五脏庙,吃饱了再干活儿。”

  金猊要做的,便是将这数百只上古妖兽的尸骨埋葬,残魂超度,让他们不必再困在执念中,不得解脱,即便是妖兽,周而复始地感受死亡的滋味,未免也太残酷了。

   

  他带着牡丹跑到附近的市镇修整一番,备足了干粮又买了十把铁锹,让牡丹驮着,回到了常羊山的那处天坑。

  他以仙剑伐木,在天坑上的悬崖边,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木屋,暂时停止了游侠生活,长居于此,一边清理尸骸,一边超度那些妖兽的魂魄,整日与白骨狮子为伴,山居清苦,没有好酒喝,没有朋友逗趣,没有美人香车,金猊穷极无聊,闲来无事,唯有修炼打发时间,他本就聪慧,资质也甚高,只是杂念太多,太爱游乐,不够勤奋,因此总是离一流高手还差一截,此刻被迫心无旁骛地修炼,将在巴山所窥得的种种道法融会贯通,修为竟然突飞猛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过了约莫三月,金猊已将妖兽尸骸埋了一小半,夏日燥热,他不堪其苦,只好非常“讲义气”地让牡丹在下面刨坑,自己在悬崖边寻了一颗大榕树乘凉。

  这颗榕树树干挂满了墨绿藤蔓,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生长得十分茂盛,如同撑开一把巨大的绿伞,金猊在山间无人谈话,便经常和草木交谈,他走到树下嘿嘿笑两声,对着大树行了个礼,厚着脸皮道:“树兄,借你阴凉一用。”

   

  榕树枝干摇摆,娑娑有声,似是在回答他的请求,金猊便过去依靠着榕树,枕着胳膊睡起午觉来,此时正是炎热的盛夏,暑气蒸人,这大树下却颇为凉爽,微风习习,偶尔滴落一两滴清露,是个天然的避暑佳处,金猊正是悠然自得之时,忽然腰间一紧,他倏然睁开双目,见自己腰间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圈绿色藤蔓,还不及他反应过来,那藤蔓便拉着他往上,将他拉到了树冠之处的某个枝头,金猊连忙掏出匕首,割断藤蔓,正想跳下树去,又有数条藤蔓卷上他手腕。

  金猊又是手起刀落,削断藤蔓,鼻尖闻见一股妖气,心想:“不好,这榕树成精了,莫不是要拿我做肥料。”

   

  他削断了数根藤蔓,顿时绿色****,忽然听得一阵呜呜抽泣之声,似是婴儿哭泣,榕树枝干颤抖,金猊耳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哎呦,疼死了……疼死了……”

  听音色,这不正是自己的声音么?前几日他和牡丹散步路过此处,牡丹与他玩耍间,将他扑倒在地,金猊当时便喊道:“哎呦,疼死了……疼死了……”这榕树精模仿他的话做什么?

   

   这时候又伸来一根藤蔓,戳戳他的手臂,他自己的声音又从树冠中传来:“哎呦,疼死了……疼死了……”

   

   

  这榕树精似乎并不是想吃他,金猊试探着问:“你疼?”

  藤蔓头部点点。

  金猊又问:“哪里疼?”

   

  藤蔓便往下移动,金猊好奇地跟着藤蔓往树下攀援,藤蔓在树冠下的一处枝丫上停下,藤蔓绕上那处枝丫,绷紧了往外拔,似乎是要把这树枝给拔掉,金猊跳跃到近处的另一个枝干上,见这条树枝有一丈多长,身挂满了青苔藤蔓,他用手背敲敲,竟然发出“嗡”的一声颤响,

  似有金铁之属。

  金猊又抽剑剑击之,嗡嗡作响,铿然有声,声音清冽似龙吟,不禁大为惊奇,同时榕树剧烈颤抖,又发出了从他那里学来的声音:“哎呦,疼死了……”

  虽然很不厚道,金猊还是笑出声来,心想:“这到底是榕树精还是八哥儿精?”

   

  金猊大约知道了,这根“树枝”不是榕树身上自己长的,可能是什么刀剑斧钺之类的,也许是当年此处的妖兽群和另一伙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打仗的时候,不小心把兵器丢了,正好插在这榕树的身上,这榕树在此吸收日月精华,天长日久,成了精怪,有了知觉,这物件插在他树干里,犹如插了一根倒刺,岂能不被疼死?这榕树精又不会说话,此处又没别的生灵敢来,好容易来他和牡丹两个活物,自然便只好求助于他了。

  金猊朗声道:“树兄,你是叫我帮你将此物拔出?”

  榕树又是梭梭作响,表示首肯。

  金猊道:“好好好,那你忍着点儿,我得挖你些肉了。”他挪动到那根树枝近处,用巴山匕首,顺着树枝根部边沿凿切了下去,霎时间木屑飞舞,榕树摇摆不停,他凿切了个约莫四五尺深的深洞,才让那根铁树枝离开了榕树的身体,那根“树枝”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顿时碎裂为好几个部分。

  猊跳下榕树,只听得:“谢谢……谢谢……”

  又是他自己的声音,看来他是这榕树精遇到的头一个人类啊,就不知这榕树是雌还是雄,要是个妹妹就好了,还可以调戏调戏,他再一想,这榕树岁数肯定比他太爷爷还大,就是雌的,也是奶奶,老人家可不能调戏。

   

   

  金猊看见地上的碎块,切口上布满了铜绣,横截面是方形的,不像是刀剑之类,他好奇心又起,便将那些碎块捡了,运回了小木屋中,清理了外边儿包着的藤蔓和青苔,拼在一起,这物件足有一丈来长,不知道在榕树上呆了多久,已经残破不堪,但内部构造却十分繁杂,金猊略懂些木工,便把这东西小心地拆了,这一拆,便拆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竟然从这方形柱子里拆出了上千个部件!

  面对着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小屋的零件,金猊简直震惊了,震惊完了又微有恐惧,他直觉这东西,不是人类能制造出来的,也不是那些妖兽制造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灭掉那些妖兽的存在,此物是那个存在中的某一个无意中遗落在此的。

  金猊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超度完天坑中的残魂,在这段时间,他闲来无事,便参详那从榕树精身上取下的东西,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他已经能大致地推断出,此物原本是个弓弩之类的武器,姑且可以归于弩一类,但比人制造的弩要厉害万倍,称它为弩,只是因为没有更相似的东西。

   

  此后数十年间,好奇心格外旺盛的金猊一直都在研究这个残缺的“弩”,他很想看看这东西,来是什么样,把那上千个部件拆了又装,装了又拆,为此还拜了天下第一机关师为师,成为了制造机关的行家,对着那些残件反复揣摩,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制造出了那个东西的仿制品,也就是神臂弩。

   

  这铸造之法,世上仅有他一人知晓,图纸一旦毁去,当金猊驾鹤西去之后,世上便再无人能造出这等神器了,在神臂弩首次扬威天下后,金猊却做出了毁弩毁图纸的事,还将那神臂弩原型的残件也投入了烈火中。

   

  他的儿子感到十分痛惜,问父亲为何要这样做,又想要父亲传给他神臂弩的制造之法,金猊答道:“此物过于凶邪,留在世上不过多造杀业罢了,也许这东西原本就不该属于人间,唉,我实在不该那样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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